第 101 章(2 / 2)
裴望落在裴沅祯手里,必死无疑。
一日之内,他仿佛苍老了许多,脚步沉重地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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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屋内,裴望抱着何氏的尸体痛哭流涕。
余光瞥见裴沅祯进门,他并不惊讶,仿佛知道他会来似的。
过了会,他放下何氏的身体。
疲惫地问: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“六年前的事。”裴沅祯说。
裴望笑了笑,愣怔地回忆。
“六年前啊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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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曌建朝不过百年,而裴家两代阁老把掌政。到了裴缙这一代,掌权更甚,朝中一度只闻裴阁老而不知文阳帝,就连皇后也是出自裴家。
裴家可谓权势滔天,风光无两。
然而文阳帝忌惮裴家,忍辱多年,总算将裴缙熬到油尽灯枯。
在裴缙出殡这日,文阳帝发动了震惊朝野的“南门之乱”。
彼时,裴缙的灵柩刚出了南城,城门便迅速关上。
随即城墙上有人大声念奏章,这封奏章是今日刚送到文阳帝龙案上的。
奏章弹劾裴家“指斥乘舆”谋大逆之罪,其上直言:“裴缙位居内阁首辅,事涉不逊,见君辂马,犯上作乱,乃谋大逆。”
奏章念完,随即是文阳帝的旨意:裴缙犯谋大逆之罪,下令将其后人抄家斩首。
说完,城墙上弓箭手齐备,皆指向披麻戴孝的裴家众人。
彼时,裴沅祯就站在其中。
而城外十里地的崇安寺,裴沅祯的胞妹裴沅箐还全然不知外头情况。
有个婢女悄悄进了寺内找到裴沅箐:“五小姐,今日你父亲出殡你可知?”
裴沅箐认出是何氏身边的婢女,她怯怯点头:“知道的。”
“你想不想去送你父亲最后一程?”
裴沅箐抿唇不语。
她在寺院里待了许久,父亲是何模样已经不记得了。
十岁时,她同一姐姐在湖边玩,一姐姐不小心落水生病,后来婆子们一口咬定是她推的。
嫡母气怒,把她打得奄奄一息,差点救不回来。兄长回来后得知此事,抱着她沉默一宿,第一天以养身子为由将她送来了寺院。
眼下四年过去,
她早已忘了父亲是何模样(),只记得兄长的样貌。
婢女见劝不动她㈤()_[()]㈤『来[]*看最新章节*完整章节』(),便在她耳边低声说:“那你想不想去见你阿兄?你阿兄就在南城外。”
“想,我很想见阿兄。”裴沅箐眼睛一亮:“可我能去吗?阿兄说不让我出寺院。”
“不打紧,你就说你想送父亲一程,你阿兄不会责怪你的。”
“嗯。”裴沅箐点头。
当即,她按照婢女的法子躲过护卫,偷偷出了寺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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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城门口,此时刀光剑影,混乱成一团。
文阳帝想杀裴沅祯,而裴沅祯早有准备。城墙防守顾指挥使是他的人,三日前换防异动他早得知消息。
那封递到龙案上的折子是文阳帝早就准备好的,今日早朝命人当众念出来,一群附和之人也早是他安排。
当然,这里头肯定还有裴家内奸,只是此人是谁暂时不得而知。
他的人冲上城墙,与守城侍卫厮杀。
血战了半日,郝靳下城墙来:“大人,城墙防守现已是我们的人,接下来该如何做?”
“如何做?”裴沅祯咬着这三个字,冷笑。
他翻身上马:“带人随我入宫。”
“是。”
可他怎么也没料到,就在他走后不久,裴沅箐跑到南城门下四处寻他。
裴沅箐踉跄地进城,听见有人喊了句“阿箐”,她欢喜转头,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,一支长箭便射在她胸口。
刚到宫门口的裴沅祯听得消息,立即跑回来,见妹妹一身家常白袍躺在血泊之中。
他疯了。
那一日,南城变乱持续了一整天,整个城墙下全部是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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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,何氏坐立不安地等着。
见婢女来,何氏问:“事情怎么样了?”
“夫人,一公子带人入宫了。”
何氏惊讶:“他没死?”
婢女摇头。
“那五小姐呢?”
婢女道:“奴婢按夫人吩咐,将五小姐引去南城。但五小姐去晚了,到的时候,一公子已经离开。”
何氏跌坐在椅子上,喃喃道:“迟了一步,就迟了一步。”
差一点,裴沅祯就会死在南城门。
只要他看见裴沅箐,他必定会乱阵脚,必定会顾及不暇,必定会死于她精心安排的箭下。
裴沅祯从小韬光养晦,近年来羽翼丰足。三年前,他带兵上战场屡建奇功,更是创立了一支勇猛无敌的螭虎军。
当年那个被人忽视唾弃的野种,一跃成为裴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。
可她怎么能让他继承裴家呢?如今裴缙死,裴家的权势若是落他手上,她的儿子可就再没机会了。
因此,只能借皇帝之手,将裴家大房的人连根拔除。裴沅祯死,大房后继无人,裴家的继承人只能是她儿子。
何氏忖了忖,吩咐:“走,我们去大
() 房那边看看。”
但才出门,就遇见丈夫裴彦浑身是血地归来。
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她:“你们刚才说什么?引沅箐去南城?”
何氏心下大惊,立即哭着跪下去:“裴彦,我有不得已的苦衷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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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阳帝发动南城之乱,不仅没杀掉裴沅祯,反而被裴沅祯整死了。
文阳帝被软禁,没过多久,传出皇帝旧疾发作驾崩的消息。皇后得知皇帝谋杀裴家族人,痛心自缢。
是以,帝后双双去世,只留下个八岁的太子。太子在裴沅祯的扶持下,匆匆登基。
太子年幼,裴沅祯把持朝政,裴家权势如日中天。
但裴沅祯并没多高兴。
相反,痛失胞妹令他一夜之间变了个人。
世人皆说裴沅祯疯了。
裴缙入土才不过半月,裴沅祯提剑去了正院,一刀一刀地将嫡母凌迟。
据裴家下人所说,当时正院里凄厉惨绝。嫡母、兄长,乃至曾经那些欺负过他们兄妹的下人,皆被他卸成好几块,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血肉被狗吃尽。
从那之后,裴沅祯弑兄杀母的恶名不胫而走。
更有甚者,有人说连宫里的皇帝和皇后也是裴沅祯弄死的。
他心狠手辣!杀人如麻!手段残忍!
他就是个疯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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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结束,裴望又哭又笑,状若疯癫。
“我知你对大嫂恨之入骨,当年是她活生生打死你母亲,也是她将你妹妹打得奄奄一息落下病根。这些年她折磨你、作践你,你早就想杀她而后快。”
“引你妹妹出城之事确实是英娘做的,可大嫂也不干净,是她出的主意,她就是想要你死。”
裴沅祯坐在上首,懒懒听着。
过了会,他问:“那封折子是何人写的?”
“是......是我。”
裴沅祯淡笑了下:“那些话你骗得过裴彦,可骗不过我。”
他道:“你说是你勾结谢芩,又是你引诱何戟,与荆城裴胜秘密往来也是你指使何氏......”
“何氏与你有旧,她帮你也说得通。只是你这番话漏洞百出。”
裴沅祯继续道:“谢芩是南汌后人,他与你勾结有何好处?”
“你非朝廷中人,跟我作对于你何益?”
“另外,杨佥事乃裴彦的心腹,又岂肯为你所用?”
“还有,岱梁民乱之事,如此周密计划可不是你一个久居京城的人能做的。”
“所以我想......”裴沅祯缓慢道:“你一定是在为某人遮掩,对不对?”
裴望震惊。
“这个人,定是我熟悉之人,我猜得可正确?”
裴沅祯拿出支箭矢:“这是当年杀阿箐的那支,而同样的箭矢,我在你书房找到了。”
“你如此明目张胆将这支箭放在书房,分明
是想到今日会被我找到,也分明是想将杀阿箐的罪名往身上揽。”()
“可你自作聪明,越是如此,便越加说明这场谋划另有其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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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望瞳孔震了震,面色闪过一丝慌乱。
随即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你猜中又如何?六年前杀不了你,今日便是你的死期。”
他大喝一声:“来人!准备!”
裴沅祯眯了眯眼,这时侍卫匆匆前来禀报:“大人,不好了,别院四周都埋了火药,还有大量桐油。”
“裴沅祯!”裴望整个人歇斯底里:“我来之前早有准备,今日我便要让你给英娘陪葬!”
“是么?”裴沅祯冷冷掀眼,视线落在门外来人的身上。
“你看看,你身后是何人。”他说。
裴望转身,见来人骤然一惊。
裴沅瑾一身红衣从外进来,面上一副闲适姿态:“一哥喊我来有何......”
他看见死在地上的何氏,脚步一顿。
不过只片刻,便又若无其事走进来。
“你来着做什么?”裴望冷汗涔涔看着他。
“爹,”裴沅瑾茫然:“你们这是在做什么?四婶她......她怎么了?”
“你为何在这?”裴望绝望大吼。
裴沅瑾看了看裴沅祯,又看了看裴望,笑问:“到底发生了何事?”
裴沅祯唇角浅浅勾了下,语气平静得像在谈天气:“一叔说他勾结谢芩陷害我,何氏是帮手,当年杀死我妹妹的人也有何氏的份。”
他目光扁平而犀利地盯着裴沅瑾:“三弟,此事你可知晓?”
裴沅瑾脸上的笑缓缓凝固。
他迎上裴沅祯的视线,面色坦然:“一哥怀疑我?”
裴沅祯没说话。
“一哥,阿箐是我妹妹,我为何要杀她?”
“我疼她、护她都来不及,又岂会对她下杀手?”
“阿箐的死,我也悔痛难当,我跟你一样也想找出凶手抽筋剥皮!”
“当年阿箐被大婶打得半死,是我拼命上前挡着的。”
“还有......”他情绪越发激动:“阿箐五岁那年病重,一哥和阿箐被婆子们关在屋子里,是我得知消息,半夜哭着去求大伯的。”
“我视阿箐如亲妹妹,又岂会杀她?”
裴沅瑾踱步,指着裴沅祯怒道:“一哥你可以怀疑天下人,但唯独不能怀疑我!”
他看向一旁的裴望:“爹,谢芩真是你勾结的?你为何要这么做?我跟一哥亲如兄弟,一哥好我便也好,你与他作对做什么?”
裴望低头,不语。
裴沅祯不紧不慢摩挲玉扳指,面色始终清淡。
“爹!你说话啊!”裴沅瑾质问:“你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对一哥?”
“沅瑾,”裴望哭泣:“是爹对不起你!爹一己之私,害了你也害了自己!”
“我一人做
() 事一人当,要杀要剐......唔——”
他腹部一疼,缓缓低头看去。
那里,一把长剑穿透他的肚子,鲜血汩汩流出来。
他顺着长剑一点点看向裴沅瑾,见他面色决绝,满脸恨意。
这是他最宠爱的儿子,是他终其一生想保护的人。
今日死在他的剑下,他并不恨。
裴望低低笑起来,腹部的血越流越多,身体里某些东西也在慢慢流逝。
英娘!
我来陪你了!
我们的儿子,一定会为我们报仇!
裴沅瑾轻轻放开剑柄,手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。
他转头望向裴沅祯,在他错愕的目光中,笑起来。
“一哥,这下你信了吧?我裴沅瑾永远是你兄弟,永远不会背叛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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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出别院,阳光刺眼。
裴沅祯站在台阶上闭了闭眼睛,静默不言。
沈栀栀从马车里掀帘看出来,笑问他:“你怎么去这么久?”
看见她,裴沅祯也笑了。
他抬脚过去,钻进马车,朝沈栀栀张臂:“过来,让我抱会。”
察觉他的情绪,沈栀栀敛去笑意,走过去坐在他膝上。
“怎么了?是不是发生什么事?”
裴沅祯点头。
“是什么事?可否跟我说?”
裴沅祯摇头。
沈栀栀默了会,捧住他的脸:“你近日疲惫,我们回平福巷,我给你做糖醋鱼好不好?”
“不去平福巷。”
“你不想吃糖醋鱼?”
“想。”裴沅祯说:“但我想去另一个地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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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个时辰后,马车在一座破旧的宅院门口停下。
裴沅祯带着沈栀栀上前敲门。
过了会,一位老人来开门。看见裴沅祯和沈栀栀,他高兴:“小祯,你带你媳妇又来啦?”
裴沅祯点头。
沈栀栀对老人笑了下,比划说:“我们今晚在这吃饭,好不好?”
“好好好!”老人家连忙点头,笑嘻嘻地带他们进去。
沈栀栀从侍卫手里接过买来的食材,径自去厨房里忙碌。
裴沅祯就坐在院子里,看着她。
老人家搬了张矮凳坐在他斜对面,不停跟他说话。
他指着墙角的一棵树:“长虫了,这两年结的果子越来越少,还涩,不好吃。”
“你娘栽它的时候,你才出生。后来你还爬过这棵树,记不记得?”
裴沅祯点头。
“现在树这么大了,差点把瓦掀翻,我坎了几根树枝,它又长出来了。”
说完,他兀自起身离开,片刻后拿了把柴刀过来递给裴沅祯:“小祯,你帮我把长出来的砍啦,太高了,我够不着。”
裴沅祯接过柴刀,想了想,把衣袍下摆掖在腰间。
沈栀栀在厨房里腌肉,她端着碗往门口瞧,就见裴沅祯三两下跃上墙头。
然后站在那砍树枝。
老人在下头指挥:“对对对,那支也砍掉,果子长出外头去可惜。”
沈栀栀含笑看了会,见裴沅祯瞥过来,立即进屋了。
晚饭是在夕阳的小院里吃的。
老人没跟他们坐桌子,自己扛着碗蹲在廊下吃。边吃边对沈栀栀竖大拇指:“小祯媳妇手艺真好!”
沈栀栀笑。
她看向裴沅祯:“你呢?”
“我什么?”裴沅祯抬眼。
“你就不夸夸我吗?”
裴沅祯望向她,目光漫长、眷恋。
良久,开口道:“好吃,我的栀栀做什么都好吃!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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