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3 章 恼了(2 / 2)
北胡!北胡!
皇帝将摆在桌子上的糕点全部都扒拉到身边,也不用筷,急切地直接用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,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满他空洞的身躯,把那些寒冷、可怖的东西通通驱赶出去。
陆国舅看着狼吞虎咽犹如家豕的皇帝十分不适,他拧起眉道:“陛下何必理会他们,人生在世不过百年,生当尽欢,死而无憾才是最重要的啊。”
这个回答合乎情理,但又出乎意料。
皇帝嘴巴鼓鼓地抬起头,愣愣看了他半晌,忽然没头没尾咕哝了句:“你也老了。”
三十来岁的陆国舅其实算不上老,只是他常年耽于享乐,皮坠眼虚,没了精神气。
但是皇帝想到的还是另一层面,他与年少时不一样了。
“当年你还骑着马提着剑说要和北胡人拼命,也是个英武的少年郎,你……”皇帝回忆从前又想哭了,两眼盛满泪,捶着胸口哽咽道:“你还记得我的三皇妹,阿妍吗?”
陆国舅浑身一僵。
风吹草折,在燃着熊熊烈火的城外,随处可见折断的旌旗和死去的士兵、百姓。
鲜血汇成了河流,汩汩流淌,把干涸的土壤都润湿一片。
到处都在烧杀抢掠,到处都在死人。
两名少年郎骑着一匹狂奔的骏马,他们惊骇回望,泪流不止。
几个拿着弯刀的胡兵压着地上的女郎,这是他们新得的战利品。
狂笑声刺耳,不断钻进他们的耳朵里。
更让人摧心剖肝的是女郎惊恐地尖叫和求救。
“一兄!——阿郎!——”
“救、救救我!——”
陆国舅原地转了好几个圈,犹如困兽般呼吸急促,满脸痛苦,他用力搓了把脸,努力让无法控制颤抖的皮肤恢复正常,
() “是,我与以前不一样了,那是我知道错了,陛下不也与我一样吗?当初是我们自不量力,害了……害了阿妍……”()
他扭头看着皇帝道:“我们打不过北胡,我们如何也胜不了他们,陛下可知道谢三郎在做什么?为何还要纵着他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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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没有回答,他往后重重一躺,直到气急败坏的陆国舅得不到半点回应,不再理他,猛地掀帘出去。
轩鸟重新端了煮好的药进来伺候。
皇帝突然怅然道:“你们都比不过一个女郎。”
轩鸟吓得连忙跪伏在地,哆哆嗦嗦道:“陛下恕罪!”
那种情况,轩鸟这个小内宦也吓得险些尿裤子,哪敢去帮皇帝。
“我哪能怪你。”
皇帝想到自己的遭遇,既难堪又气愤,胸腔起伏半天才平静下来,擦了擦眼泪,问道:“罗纨之那女郎呢?吾想见她。”
轩鸟流下一行冷汗。
皇帝怎么忽然生出了这个要命的念头,难道他那会是真晕了,没有“看见”谢三郎的反应吗?
这女郎是他放在手心里珍重的人,岂容他人指染?
他支支吾吾道:“回陛下,罗娘子伤势不轻,已、已被谢三郎带走了。”
皇帝一骨碌弹坐了起来,紧张道:“她、她伤得很重啊?你还傻愣着做什么,把御医派过去啊!”
“啊?”轩鸟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灵光,又或者是皇帝的想法过于跳跃,“可、可是三郎已经带着女郎坐车走了。”
“这个谢三郎!”皇帝大声道:“怎么能让伤者坐马车呢?马车那么颠簸,她受得了吗?”
/
罗纨之受不住。
一直紧绷的心情放松后,成倍的疲倦袭来,她很快就变得昏昏沉沉。
谢昀用手背靠了下她额头,发现她已经有些发热了。
外伤可以简单清理,上药,但内伤就不得而知。
城外的路并不平整,随时都有石头磕绊车轮,引起颠簸。
谢昀把女郎抱过来,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,自己用手按住她的背,以免她东倒西歪,磕碰到车壁。
女郎呼吸灼热,也没有精神,但是很乖顺地半合着眼,就好像是只贪睡困倦的猫儿L。
谢昀不禁想。
这女郎能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,必然是喜爱他的,哪怕她多次否认。
“三郎……”罗纨之忽然出声,她虽然昏沉,但心里想着事,没有睡着。
“什么事?”谢昀低下头。
罗纨之又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遍,才慢吞吞开口:“我不是有意不听三郎的话,进入林子。”
谢昀道:“我知道。”
谢三郎说完“我知道”三个字后,就无下文。
她所期待的追究与详问全没有。
罗纨之垂着眼睫,颤了颤。
早在谢府时,她就发现自己的屋子进过人,起初她并不知道原因,后来才慢慢
() 琢磨出点猜想。()
八成是府里有人对出身卑微的她能够待在谢三郎身边感到不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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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,有人想要除掉她。
谢三郎身边的侍卫应该是不容易被买通,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,他违抗三郎命令也要把她骗进林子。
脑子烧成浆糊的罗纨之虽然没能想明白,但有一点她从来都是清楚的。
她越靠近谢三郎,就越危险。
无论是来自外部,还是来自三郎本身。
明知道他是头顶的炽阳,岂是凡夫俗子能够比肩。
她还心存一分侥幸。
毕竟谢三郎这样优秀,他只要释放一点善意与友好就能让人趋之若鹜,更何况他特意表现出来的“偏爱”与优待。
他教她、支持她,给她的道绝非世人所能想象的宽敞。
怎能不让她一个小女郎变得耽溺沉沦。
可是敌暗我明,危机四伏,她无法在这种状况下防备所有的暗箭。
就像那女郎所说,假使三郎娶了大娘子,她这样的女郎便会成为眼中钉、肉中刺,届时她是走是留,是死是活全由别人说了算。
而三郎,三郎那时候还会为她撑腰说话,与大娘子翻脸?
她都知道,那样做不是明智之举,就好像理智清醒的他现在也不想追究跟随他多年的部曲手下。
罗纨之把脸靠在他的腿上,不被看见的地方,疲倦、沮丧还有些难过。
她低声道:“我救过三郎,三郎以后能保我不受人伤害么……”
谢昀眸眼黑沉,道:“这是自然。”
毋庸置疑,也无需再问。
他等待着罗纨之未完之话,但半天没有听见下文,便问道:“你还想跟我说什么?”
“我想说……”罗纨之抿了抿干燥的唇瓣,鬓角的汗还在滚滚而落,她不舒服地拧着秀眉,“三郎可否把我放远些,照拂我安全,但又不要……”
不要给她任何暗示,不要给她任何希望,也不要再纵容她接近。
既知道不可以,就应该清醒地保持距离。
谢昀的手顿住,“不要什么?”
“……不要允我像这样,靠近三郎。”
在后宅院里,嫉妒就是最大痼疾。
它能不动神色地夺去一个人的健康,也能悄无声息夺去人性命。
而她,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,那就是好好地活着。
若与谢三郎继续再纠缠下去,她可能好不了,也活不了。
“你以救命之恩,只要求我远离你?”谢昀收回自己的手,他从上俯视闭住双眼的女郎。
若罗纨之能睁开眼睛看一眼,就会发现,此刻的谢三郎方是掀开了所有的从容与淡然,真正地恼了。
他几次启唇,想要说些什么,最终全部放弃了,只将各种复杂的情绪化为平静的两个字:
“随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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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日后,建康城东。
() 背靠悬壁,前有激流,丛林密布,既隐蔽又易守,在这其中设有谢家的坞堡——扶桑城。()
此处也是谢家部曲训练驻扎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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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子谢昀的到来令上下肃然。
盖因两日前发生的那起事件,牵连的人从郎君的近卫到刺探消息的隐卫,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苍鸣等人作为其中最关键一环,刚受了戒棍,跪成一排。
重叠交错的红痕在他们赤.裸的后背上,汗水滚滚,盐份渗入伤口,那因为疼痛而绷起的紧实肌肉都在烈日下微颤。
苍怀虽然面冷,但是面对同袍受罚还是于心不忍,刚想跪下求情,就听见谢昀开了口。
“尔等聪明,可以自作主张,违背命令,那很好,自为其主即可,何必还要跪我。”
虽然这话不是对苍怀说的,却也将他吓得不敢再求情。
“郎君,属下知错了。”
“郎君,我等也是担心郎君受伤……”
谢昀没有松动的意思,他走近两步,“行军打仗最讲究各司其职,没有调令禁止轻举妄动,他日我若叫尔等守城,尔等为一人之性命弃城奔救,知为何罪?”
刚刚辩解的两名侍卫顿时吞咽口水,低下了脑袋。
“郎君的性命难道不比那女郎重要吗?”有个年轻的侍卫见前辈们都败下阵来,冒头解释。
郎君的性命可抵千人、万人,对于他们而言,保护郎君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谢昀垂眸俯瞰他,问道:“重不重,是你说了算么?”
这轻轻一语让人醍醐灌顶,年轻侍卫涨红了脸,紧抿唇瓣垂下脑袋。
他们总会不经意忘记,他们的郎君从来不是文弱的书生,他是和他们一道自小训练出来的佼佼者!
所以,他要的不是保护,而是服从。
在众人低头反省的时刻,唯有苍怀看出了郎君平静面孔下的波澜,他暗暗心惊。
莫非在郎君心里,罗纨之已经重要到如此地步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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