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1章 旧部(2 / 2)
思来想去,薛白既未招元载,也没有招崔佑甫,而是召见了刁丙。
“你到灞上军营一趟,替我探查一件事。”
刁丙听了吩咐,迟疑了一会儿,道:“殿下,这种时候殿下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薛白颇有些意外刁丙会说出这样的话,道:“我若没记错,你也出身贫寒,若有人屠戮到你的村里,你也睁只眼闭只眼吗?”
“末将绝非此意!”刁丙连忙拜倒道:“末将只是担心殿下,才请殿下暂时忍耐,等以后……”
薛白随手将奏书一丢,道:“既然奏折都上了,是忍耐就会过去的吗?还不速去查?非要到百官逼宫时手足无措吗?”
刁丙一惊,知道自己想得太浅薄了,殿下之意是,田神功若被人冤枉了,也得早些找到证据为他洗清冤枉。
他是个粗人,拳脚之事擅长,却不知怎么查千里之外发生之事,出了大明宫才疑惑为何殿下让自己查,之后他一拍脑袋,直接就去找了杜五郎。
“嗯?怎么又来打扰我清静?”
杜五郎正在躺椅上午睡,听说刁丙来访,把盖在脸上的戏本拿了下来,问道:“长安城能人这么多,离了我你们什么都办不成了吗?”
“田将军以前与五郎也相识,如今他被冠上大罪,五郎念着旧情也该出手。”
“好吧,那我们先去灞上问问他。”
杜五郎虽然懒,但也很好使唤。还是站起身来,准备与刁丙一起去到灞上军营。
才走了两步,他却停下脚步,道:“不对。”
“五郎,怎么了?”
“你是殿下的护卫,我是殿下的挚友。现在针对田神功的罪证才出,我们两个就这样急不可耐地去见他,让人遇见了,必要说殿下想要包庇田神功了。”
刁丙深以为然,遂问道:“那怎么办?”
“我们乔装打扮一下,我来扮成一个道士,你长得这么老,便扮作是我师父吧。”
过了一会,两个道士从后门出了杜宅,翻身上马,往灞上军营而去。
到了营地,杜五郎便笑呵呵地递上了名帖,说是有故人来见。
他以前与田神功其实也没有太多交情,只是有过数面之缘,但在如今这个尔虞我诈的官场上再相见,还是让彼此都露出了笑容。
杜五郎很直率,开门见山就把来意说了。
“有人弹劾田将军屠戮百姓、烧杀抢掠,这是应该不是真的吧?”
田神功一愣,讶异道:“我不曾这般做过。”
杜五郎道:“那眼下的情形田将军也知晓,朝中有人要针对你。殿下派刁将军与我来,便是让你放宽心,他信任你。”
“是啊,见到五郎与刁将军,我就安心多了。”田神功道:“我从天宝五载就追随殿下,至今已有十年,又岂会做这等自毁前程之事?”
“朝堂上就是这样,各种奇奇怪怪的弹劾都有。”杜五郎道:“还有人弹劾我强抢民女哩,简直是子虚乌有,我从来不理会。”
“五郎正人君子,定然是没有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现在是说,有人在对付你,我且问你几桩事,以免在大殿对质时掉入那些人的陷阱。”杜五郎看了一眼薛白抄录的文书,道:“你可曾随李元帅攻打当狗城?咦,这城的名字倒是奇怪,当狗。”
“是,李元帅军法严明,末将不敢在他麾下犯纪。”
“当狗城西南十八里,有个村落,是吗?”
“是,白狗部落的驻地,也有边民在那里种地。”
“田将军当时是第一支到那里的兵马吗?”
担心吐蕃军逃了,命严武从北边包抄,命我从南边包抄。但我抵达白狗部的时候,吐蕃人已经把百姓杀光撤退了,我率部奋力追击,斩杀三百余人,带回首级一百三十九颗。”
杜五郎问道:“那为何没有吐蕃军的令旗、盔甲。”
田神功目露愤然之色,道:“五郎不曾与吐蕃军打过仗,他们往往号称军势盛大,驱使牧民作战,这些牧民上马便是骑兵,有几个配甲的?!朝臣们既不懂,如何睁着眼胡乱冤枉人?!”
“好,到时田将军就这般应他们便是。”
杜五郎安抚了田神功,再次向文书上看去,疑惑道:“将军在益州置了好几处私宅吗?”
田神功道:“谁说我置了私宅,大可说出那些宅院在何处,我却之不恭。”
杜五郎于是哈哈大笑,道:“将军行事坦荡磊落,自然不怕奸臣攻讦。当然,置些宅院也不是什么大事,我也想搬出去住。”
田神功摆摆手,道:“怎么诋毁我都是无妨的,但我才进京就遇到这种事,我担心是有人想对殿下不利。”
事涉皇位之争,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,大家都有心理准备,没什么好说的。
杜五郎四下一看,问道:“田神玉呢?怎一直没见到他?”
“昨日骑马摔了,好在不碍事,正在歇养。”
宣政殿。
崔佑甫步入殿中,才对薛白执礼,须臾又叹息了一口。
都还未开口,两人就知道今日这件事不好谈。
“殿下,臣并非针对田神功,而是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职,既风闻此事,便不得不奏……”
薛白问道:“有证据吗?”
听得这句问话,崔佑甫不由一愣。
来之前,他已经考虑过薛白会怎么做了,一定会怀疑此事是有人在幕后指使,今日薛白的主要目的必然是先揪出那幕后指使者。
倒没想到,薛白竟是先问了田神功的罪证。这种时候,还能真的处置田神功不成?
顿了顿,崔佑甫道:“有人证崔旰,曾在鲜于仲通麾下参军,后随征南诏,一度在田神功麾下为牙将。当狗城之役,他就在田神功军中,亲眼见田氏兄弟下令奸淫抢掠、杀良冒功。”
“他也姓崔,与你可有亲缘?”
崔佑甫无奈,应道:“我与崔旰皆出身博陵崔氏,皆安平县人,祖上……确是同宗。”
薛白又问道:“有证据吗?”
崔佑甫拿出一封地契,道:“这些年田神功烧杀抢掳不止这一桩,他累积了许多家财,这是他在益州买田置宅的契书。”
“你如何得到的?”
“是崔旰收集的证据,本想呈于李光弼,听闻田神功入京了,便派人递至御史台。”崔佑甫道:“殿下监国后立即就颁布新政,现今田神功顶风作案,殿下若不处置,反而重赏,臣恐天下人不服。”
“若证据确凿,处置便处置,反倒是轻松了。”薛白道:“但你办出这莫须有的案子,田神功能服吗?”
崔佑甫道:“是臣无能,请殿下再给臣两个月的时间,一定查个水落石出!”
算上往返剑南的时间,两个月不算久。
但这桩案子若传出去,且不能立即有一个结果,任它酝酿两个月,那反而是比罢免田神功还坏的结果。
薛白于是在想,干脆先罢免了崔佑甫。
崔佑甫也感受到了薛白目光里的不善之意,道:“案子递到御史台,臣必须报于殿下知晓。但除了殿下之外,臣并未与任何人说过此事……”
他话音未落,已有宫人赶到了殿外,高声道:“殿下,宰相们求见。”
还没等薛白这边有所回应,又有宫人接二连三地赶到了。
“殿下,京兆尹杨绾求见。”
“殿下,度支使元载求见。”
崔佑甫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这案子,但显然,这案子已经传播开来了。
也许,朝臣一开始提议让田神功领兵进长安,就是已经谋划好了要弹劾田神功。
薛白记得,此事最初是李岘提的。
长安古道,杜五郎回程到了一半就下了马,在灞桥边的摊贩处买了碗茶水,坐在那慢慢喝着。
刁丙虽然富贵了,却是连茶水都舍不得让杜五郎多买一碗,觉得这种花销不必要,他自己带了水囊。
“五郎,你都坐了半晌了,在想什么?”
“去年我被一个小和尚骗过。”
刁丙道:“我知道那事。”
“什么?你竟知道?”杜五郎大感丢脸,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,道:“人心隔肚皮,要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太难了,为什么人就不能简单点呢?”
“五郎不会是怀疑田神功吧?”刁丙道:“他可是追随殿下十年了。”
“他不一样了。”杜五郎道:“今日一见他,我差点没认出来,以前他那么瘦,身上也没那股杀气,不过他以前也狠,他还随殿下救过我大姐的命。”
“还有这事?”
杜五郎想了想,喃喃道:“最早,田神功还救过我二姐的命,当时是从李亨的人手底下把她抢回来。后来是杀到吉温的别宅,大杀特杀……”
刁丙讶然,道:“他竟还有这样的功劳?”
“是啊,后来随殿下到南诏出生入死。”杜五郎道:“这些都是私事,殿下不好明着赏他。本打算这桩事之后,任他为金吾卫大将军,他何必因为一些小钱而自毁前途?”
说到这里,他拿出文书又看了一眼,当狗城之事发生在两年前了,当时李光弼刚到剑南,而薛白该是被勒令去给李瑛守陵。
“唉。”
刁丙听得这一声长叹,不由道:“五郎,你这是何意?”
“我们再回去一趟。”杜五郎道:“还是再问清楚些为好。”
“现在这情况,真相还重要吗?”
“越是这种情况,越不弄清真相,殿下就越被动。”杜五郎道:“他关在宫城里,若只听人三言两语就下判断,很容易酿成当年那种冤案。”
他说的是天宝五载的杜有邻案。
眼下薛白面临的威胁,远胜于当时东宫对李隆基的威胁。而这桩案子看似针对田神功,却也有可能是一石二鸟,同时还为了离间薛白与朝臣们。
杜五郎也不知道怎么办,思来想去,他能做的就是先弄清楚了真相,告知给薛白。
以前,是薛白在替杜家奔走,现在轮到他为薛白奔走了……(3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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