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一十三风起江州与公主降诞(2 / 2)
老相识的二人默契对视了一眼。
安静了一会儿。
谢旬也捏起一双筷子,与沈希声一起夹菜。
后者这时似是想起了什么,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封放在案几上,食指抵住,推去对面,他点头道:
“谢兄的举荐确实不错,果然名师出高徒,你这位高徒在龙城县令的位置上做的风生水起,声绩表著。
“现在不仅完成了龙城县的流民赈灾,还募集来了不少粮食,替江州城和周围受灾县一并解决了燃眉之急。也算是帮了本官一个大忙。”
沈希声有些感慨,望向对面中年文士的眼睛道:
“也不枉本官力排众议,又替其调折冲府兵,又帮其拟限运粮令。他信上写的那些主意都挺有意思,也确实很有用。”
谢旬闻言,微怔了下,犹豫道:
“希声兄,其实……老夫也有些没有想到。协调良翰来龙城,原只盼着他能撑住柳家压力,在龙城稍微站稳脚跟,于最后时刻看见吾信,也能深明大义,帮忙掩护周旋。”
他沉吟了下,又摇了摇头:
“良翰之前的性子其实挺固执古板的,那日回京冒死廷谏,也让老夫没有想到……不过他离开书院两年,受了点挫折、病重后,竟能如这般豁然开窍……欸,若不是老夫上次亲自去看望过一次,确定是良翰无疑,外加又有婠婠的时常传信,那老夫都有些要怀疑是否是换过人了。”
沈希声身子往后仰了下,不禁打量了会儿谢旬面色,还是脸上露出些颇为怀疑之色:
“谢兄自己教的徒儿,自己岂会不知道?莫逗本官。”
谢旬表情露出些无奈之色,缓缓合上欲语的嘴,只剩叹笑摇头。
他垂目拿起好友递来的信封,拆封展开,扫了眼熟悉的字迹。
“谁的信,良翰的?”
“没错,谢兄高徒的。”
谢旬总觉得好友的话有些酸溜溜,可能是又起了惜才之情。
“狄公闸剪彩礼?邀请希声兄前去光临?还是……这月十五?”
“嗯。”
沈希声转头,注视屋外院子里的一座精妙舀水的水车,眯眼解释道:
“谢兄的高徒已经解决了流民赈灾之事,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治水营造,之前听人说,他好像在开凿一条新闸,现在又忽然重建狄公闸,好像还是那个龙城柳家全资修建,此事有些蹊跷,应该是费了不少力。
“此前还听欧阳良翰在信里说,龙城柳家的如何如何跋扈可恶,怎么现在转眼就握手合作,这不太像正人君子所为,可能是权宜之计,这次请吾过去,说不得是想替他压一压龙城柳家,或者直接就是想借吾之势,办了柳家也说不一定。”
他回过头来,又夹了口菜,慢咽后,轻轻放下筷子,似笑非笑道:
“谢兄,要不还是把一些事与他讲清楚吧,省得还一直把咱们当外人,想干些什么,都藏掖不说,现在的年轻人啊……谢兄你说,我现在是该去,还是不该去呢?”
谢旬忽抬头道:“希声兄走一趟为好。”
“哦?”
谢旬沉默了下,缓缓道出:“龙城柳家与卫氏有来往,应当确定无疑了。”
“柳家还真是卫氏安插的棋子?等等,现在又是趁着贪腐粮案,江州刺史府换血,突然空降了个王冷然……”沈希声面色严肃了些:“替死鬼?”
“不知,但就怕是被迷了眼要搏取富贵,连做替死鬼都犹不自知……这些年来,龙城柳家与卫氏那边的势力走得很近,古越剑铺能做这么大,有卫氏站在背后的原因。而且有人发现,个别卫氏客卿门客,有出入过柳家。”
“卫氏势大,客卿门客众多。像这种地方豪强,找关系巴结当朝权贵倒也正常。”
谢旬摇头:“但放在龙城,就算正常也要当作不正常。
“虽然龙城柳氏这些年挺老实的,没有那方面迹象,但却不能保证,最后紧要时刻,他们能继续老实,而不是富贵险中求。”
沈希声筷子拍桌,眉头大皱:“找死不成!卫氏还没赢呢,措尔宵小就这么敢赌,赶着给人当狗?”
谢旬叹息:“这么多年过来,希声兄也看见了,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。本是天潢贵胄,却命如草芥,还要充当宵小鼠辈的晋升之阶。希声兄去一趟吧,看能否帮帮良翰,清掉这附骨之疽。”
沈希声冷静下来,沉默了一会儿,他颔首道:
“谢兄的怀疑不无道理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本官走一趟。”
话语落下,二人之间又安静了会儿,捏起筷子吃了下饭菜,直到沈希声停住筷子,忍不住低声问:
“谢兄,你说,龙城那一脉真的还有可能吗?不是都已经……输了吗?况且,洛京还有一脉尚在啊,更得帝心,更具法理,也……更受拥戴。”
谢旬沉默了会儿,垂下眼帘,看着不久前他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下过的重若千钧的那两个模糊湿字,只有一字隐隐能辨别:嗣。
中年文士平静面色,却死死压低嗓门:
“希声兄,请记住,不管最后是尚在洛京皇城的那一脉,还是滑落江州龙城的这一家,反正绝对绝对不能是卫氏。
“况且无论如何,龙城县那一家人始终是流着与太宗相同的血,伱我乾臣,万万不得令其有失。”
虽是跪坐,沈希声依旧腰杆笔直,闻此言后,重重点头。
谢旬忽而正色。
“希声兄,乾坤逆置,正统旁落,吾辈岂可坐视?”
沈希声正襟危坐。
“此乃大义,定当仁不让。”
“善。”
谢旬顿了顿,又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子:
“对了,希声兄要去龙城的话……那就正好顺路携一份礼去。”
“什么礼。”
“给一位殿下的降诞之礼。”
沈希声皱眉细思了下,才明白过来是什么,他消瘦脸庞带着些犹豫之色:
“此事是不是太……”
谢旬摇摇头:
“两个月前,另一位长乐公主的降诞礼,满朝文武不都赠礼庆贺了?此乃不成文的条例。
“而那位殿下可还没被洛京的宗正寺除名呢,也不知是陛下疏漏,还是有意略过,她依旧是登记在册的皇族身份,是陛下嫡孙女,法理依旧在。
“这一点被朝中很多人忽视了,只有夫子还记得,也不忘其降诞日……与诸公们一齐,给殿下备了一点薄礼,意思一下。”
谢旬话语不停,同时将手中这份礼单折子轻轻推递过去,他意味深长道:
“希声兄,所谓法理,便是藏在平日这些细枝末节里面,有时候它毫不起眼,也丝毫无用,只是繁文缛节,然而等到关键时刻,没有了它却又不行,是重中之重,万不可少……这,便是法理,莫忘了维护。”
沈希声默默点头,收起了桌上薄薄却重若千金的礼折子。
谢旬慨叹拂袖,将桌案上面的水迹彻底抹去。
沈希声举目北望,叹了一声:
“君心难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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