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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雾一样在空中凝结,愤恨和难过的神色交替在他脸上浮现,他不断告诉自己,这个人留不得了,到了必须该杀了他的时候了。
在他还是幼童时,就看到母亲张太后将父亲的爱情当作筹码,一次又一次地逼着父亲违背原则,不断地退步。他那两个愚昧无知的舅舅,竟然狂妄到醉后私戴天子的御冠,在宫闱之中玷污宫人!这种罪行,就是杀十次也不为过。然而,父皇看在母后的面子上,尽管气到火冒三丈,可最后都生生忍了下来,以至于张氏兄弟跋扈到索要盐引,私占民田军屯,让弘治朝约束权贵的新政最后毁于不断的放纵之中。
那时,他就决定,绝不会步上父亲的后尘,他不会苛待后宫,但也绝不会让她们越雷池半步。谁都不能把他的感情当作筹码,亲生母亲不行,枕边人不行,所谓的臣下更加不行!
可那时的他,还没有碰上李越。他没有想过,他也会碰上这么一个人。这个人胆子大到当面打他的脸,把他的一颗真心放到地上踩,他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感情,偶尔的温柔是因为有利可图,一有不顺意的就来以死相逼!这个人太危险了,他甚至比母亲张太后还要可怕。张太后太蠢了,满心满眼就是娘家,不是求财,就是求官。可李越,他心眼太多,所求也太多,他根本给不了,也不能给!
朱厚照告诉自己,不能容忍自己再沉湎下去了,今日李越能逼他停大狱,明日李越就能爬到他的头上来。他必须要杀了他,他总会再对第二个人动心的,就如名花,没了玉楼春,还有魏紫姚黄可以赏。下一次、下一次他一定会挑一个乖巧听话,可以放心宠着的,而不是像如今这个一样,天天捅他的心窝子。
他深吸一口气,拈起一管精巧的玉螭纹笔,移到明黄色的绢帛上。可就在将要落笔时,他的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,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半分。鲜红的朱砂从笔端滴落,在圣旨上留下了一块红痕,这丑陋的痕迹仿佛也在嘲笑他:“如今你知道他为何敢一次次犯上了吧,他根本就是有恃无恐!”
朱厚照一时怒火中烧,他狠狠将笔掷了出去,三下五除二就将圣旨揉成一团丢到脚下,重重踩了好几脚。谷大用现下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了,眼睁睁看着朱厚照呆立在原地,胸口起伏半晌后,又抽出一张圣旨,这次他咬着牙终于写了一个“斩”字。
斩!谷大用倒吸一口冷气,这动静在一片死寂的乾清宫里是那么的明显。朱厚照的一笔不知怎么得又写歪了。他眼中目光变幻,竟然不知是悲还是喜,最后抬起脚来对着谷大用的胸口就是一下。谷大用被踹翻在地,唬得魂飞胆裂:“爷,爷,奴才该死,奴才该死,求爷恕罪啊!”
朱厚照摆摆手:“拖出去打二十板子。”
谷大用的哀嚎声渐渐远去了,朱厚照又坐回到龙案前,拿起了今日的第三卷 圣旨,这一次他终于写出来了——“奉天承运皇帝,昭曰。御史李越,罔顾皇恩,不遵法度,屡屡欺君犯上,其罪当诛。然,朕念及往日情分,己令于私第自尽,其骨肉亲情仆使等,并皆放罪。【1】钦此。”
他放下笔,任其咕噜噜地滚到地上,接着朗声道:“来人!”
传旨小黄门像哈巴狗一样奔进来跪下,高举起双手,准备接旨。然而,他战战兢兢地候了许久,非但没等到那一卷轻轻的黄绢,反而等来了皇爷的一声怒骂:“朕迟早有一天要被气死!”
这卷好不容易写好的圣旨,还是被丢了出去,最后在火盆里慢慢化为灰烬。
朱厚照颓然坐在龙椅上,里衣都已然湿透了。他扶额长叹,只觉身心无比疲惫。直到火红的夕阳慢慢沉下,夜幕无声无息笼罩紫禁城时,他方在小太监们小心翼翼地呼唤声中惊醒。他慢慢站起来,活动活动了麻木的双脚,喃喃道:“就如他所愿吧。就让他滚出京城。他若是就此没了,也省得脏朕的手,若是还有一条命在,那估计……也学乖了吧。”
李家中,月池跪在香案之下,平静地接下了诏命。贞筠表情近乎茫然,她问道:“宣府?这是在哪儿呀。”
月池柔声道:“是九边军镇之一,离京城大概一百四十多里。”
军镇!贞筠的心咯噔一下,她道:“那我,我去收拾行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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